[db:作者] 发表于 2025-10-26 19:27

不适者被淘汰

1992年的绵阳:一场未竟的工地与远去的背影

1992年的夏天,绵阳的空气里总裹着一股湿热的黏腻,风一吹,连带着尘土和工地上特有的水泥味,往人毛孔里钻。我背着半旧的帆布包站在中物院旁的工地前时,黄老板正叼着烟卷打量我,手指点了点不远处堆成山的砂石:“会推斗车不?能干就留下,管饭,月底结钱。”我攥了攥包里仅有的几十块钱,点头应下——那时候没想过,这份临时的生计,会成后来午夜梦回里,扎在心上的一根刺。

工地上的斗车是铁皮焊的,没装轴承,推起来吱呀作响,像随时要散架。我的活计是把搅拌好的砂浆从料台推到砌墙的地方,看似简单,却要跟时间赛跑——砂浆晾久了会凝固,得赶在工人喊“要料”前送到。起初我总掌握不好平衡,刚推两步车把就晃,砂浆顺着车沿往下淌,溅得裤腿上全是白印子。黄老板看见了,隔着老远就骂:“你是来帮倒忙的?这点活都干不利索!”我蹲在地上用瓦片刮裤脚上的砂浆,指甲缝里嵌满了水泥渣,蹭得皮肤生疼,却不敢吭声。

没几天就下了场暴雨,雨停后工地积了水,老板又派了新活:挖排水沟。沟要挖一米深,泥土被雨水泡得软烂,一铁铲下去,黄泥全粘在铲面上,甩都甩不掉。更糟的是土层里藏着不少鹅卵石,铲尖撞上去“当啷”响,震得虎口发麻,石头却纹丝不动。我咬着牙一下下凿,额头上的汗混着泥水往下流,迷了眼也顾不上擦。旁边的工友老李看我费劲,凑过来递了根烟:“小伙子,你这细胳膊细腿的,不是干这个的料。”我没接烟,只闷头接着挖——我知道自己没退路,要是连这活都丢了,在绵阳连个住的地方都找不到。

可该来的还是来了。那天早上我到工地,翻遍了工具棚都没找到自己的铁铲。问老李,他支支吾吾半天,才低声说:“是老张藏的,他跟老板说你干活慢,占着工具没用……”我脑子“嗡”的一声,顺着老李指的方向找到老张,他正用我的铁铲挖沟,动作麻利得很。我冲过去要抢,他却把铲往地上一插:“你能干就干,不能干别耽误事,老板都默许了。”我看着他挑衅的眼神,又看了看周围工友躲闪的目光,突然就泄了气——原来在他们眼里,我早就是个该被换掉的“累赘”。

没了铁铲,我彻底没了活计,只能在工地旁的树荫下坐着,看别人忙前忙后。傍晚收工时,总能看见一群穿着白衬衫的年轻人从隔壁的单位出来,他们是刚分配来的大学生,住在带阳台的鸳鸯楼里,三三两两说着话,有的往运动场走,有的抱着书本回宿舍。有一次我甚至看见他们列着整齐的方阵,在门口的空地上训练,脚步声整齐划一,脸上带着意气风发的笑。

我站在马路对面,隔着一层薄薄的尘土看他们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。同样的年纪,他们能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,能在运动场上奔跑,能光明正大地走进气派的单位大门;而我,只能在满是泥泞的工地上挣扎,连一把属于自己的铁铲都留不住。羡慕像潮水一样漫上来,裹着不甘和自卑,压得我喘不过气。那天晚上,我躺在工地临时搭建的棚屋里,听着外面的虫鸣和远处的笑声,翻来覆去睡不着——我知道,再这样耗下去,我永远也成不了他们那样的人。

第二天一早,我收拾好帆布包,没跟任何人告别。走出工地的时候,黄老板正在给工友们派活,看见我也没多问,大概在他眼里,我本就是个随时会走的过客。我沿着马路往火车站走,绵阳的街景在我身后慢慢退去,湿热的风依旧吹着,可我却觉得心里轻松了些——或许逃离不是懦弱,而是我在1992年的夏天,能给自己的唯一一条出路。火车开动时,我望着窗外渐渐模糊的绵阳,心里默默说了句再见——再见了,这个让我尝到挫败,也让我看清方向的城市。






页: [1]
查看完整版本: 不适者被淘汰